思考了很多年，作为业余体育爱好者的我们，不管是打篮球的，还是跑马拉松的，归根到底，该有怎样的体育精神？

直到我在北京三里屯一个餐厅的桌纸上看到了这句话：

“选择一个不为自己记分的人，

一个既不想变得更富有，也不惧怕失败，

一个甚而对于自己的个性也没有

丝毫兴趣的人，他是自由的。”

随手而得，但觉得很有意思。我从不拍吃的东西，但那一天我拍得很认真，看清楚每一个字。那个饭局里有不少姑娘，菜也很好吃，但我觉得这段话是最大的收获。（后来我搜了一下，这是古波斯大诗人鲁米的四行诗中的一节，非常有名，只恨自己读书少。）

我甚至觉得它有点意味无穷。有人试图把它理解为“无欲则刚”，也试图理解为“率性而为”，但总觉得此种解释还是有点low。这可能是一种逆写的禅境，一种虚无的力量。分数、财富、胜利、个性，当这些你都觉得无所谓了，你就自由了。有点脱离主流价值观的意思。

至少是体育媒体的价值观。我随手翻了翻那些经典的体育稿件，就发现了讲述的故事充满了对分数、财富、胜利和个性的鼓吹。

从科比在NBA中的81分神迹，又签下了两年5000万美元的大合同；到杜兰特天赋异禀、年少多金，位列历史场均得分第四，豪取MVP，等待总冠军，同时努力推广场上残暴、场下和气的个性；还有苏亚雷斯以玩命训练，实现了从南美大街到欧洲豪门的跨越，抱得美人归。

包括那段对苏亚雷斯独特心理的精彩剖析：“对手任何妨碍他进球、胜利的行为，在他的意识里，根本不是运动员在球场上的行为，而是对家庭的一种侵犯。当一个后卫压上来对上他的时候，苏亚雷斯反应的样子，根本不是觉得这个后卫是来抢球的，而是觉得这个后卫是来将他踢回蒙得维的亚大街上，孤独余生”⋯⋯

体育，或者说运动，确实是孩子们的童话、成年人的寓言。我们都相信，自由，来自于胜利和成功；自由，可以让你更好地张扬个性和兴趣。

就连普通人的普通运动，都越来越倾向于职业体育圈的价值观。比如跑步，以前跑就跑了，现在要在社交网络上分享里程、卡路里、步频等数据。

前两天跑个5公里，朋友圈里无数人点赞，如今同样的赞只留给马拉松完赛；以前马拉松破4小时，就被奉为大神，现在怎么也得破3小时；以前完成100公里越野，就有资格开分享会，现在得完成400公里的比赛，还最好有个名次。

为什么跑步成为最火的运动？很大原因是因为它可以轻松数据化、并且分享。这，就是记分的力量。用黄仁宇先生的话来讲，这叫做“可以数目字管理”。类比打篮球，如果我分享今天盖了10个帽，朋友们肯定会问“你是打的小学生的场子吧”？

贫富、成败似乎是与“数目字”同一方向的东西，而对于个性的追求貌似是与其逆行的东西，实则不然。当个性成为被追求、被分享的东西，只有“对于自己的个性也没有丝毫兴趣”才是真正的特立独行。

那么，四大皆空才自由，岂不是要出家？

或许有更取巧的解释。这只是结果与过程的分别。分数、成败、个性，都只是结果，而自由是一种状态，一种过程。

黄易在他的小说中写的最多的一个句子就是“生命处于最浓烈的境界”，笔下的诸位武侠寻求的就是一遍遍经历这种境界。

《寻秦记》中与吕不韦斗法十载的项少龙，《覆雨翻云》里和庞班拦江一战的浪翻云，《大唐双龙传》中和塞外铁骑对峙的寇仲，他们无一例外地将生命燃烧到了“最浓烈的境界”。这时衡量生命的标准已不再是是非功过，而是那一刹那超越永恒的灿烂。

而科比在篮球脱离指尖的那一瞬、苏亚雷斯在右脚重重抽中足球的那一刻，他们已经忘却了一切“数目字”，而那一刻的感觉是无与伦比的高潮体验。

在那一瞬间，他们可以达到黄易描写其武侠功力提聚到极点的“抽离感”：他站在山岗上，眼前是广袤的草原；而另一个他明白地看着自己，看到自己站在山岗上，眺望远方。

同样的，当我们精疲力竭地奔跑在秋风中、朝阳下，呲牙咧嘴、眯着眼睛跑向阳光，我们能看到自己在奔跑，忘却了对任何东西“感兴趣”。在奔跑中，我是谁这个问题都不再有意义，只有奔跑本身。很自由。

泰戈尔的诗写道：“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，但我已飞过”。